我出生的村庄粟邑,位于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是关中平原的一个古老村庄,她见证了千年历史的激荡,也伴随我人生的成长。
夏日走在桥上,看着回环往复的石川河与两岸广阔的麦田,总让人心旷神怡、满怀舒畅。冬日漫步河流谷地千年古枣林中,树木挺拔,野草丛生,忽然飞出几只野鸡,或从河边飞出几只白鹤,也会令人忘记一切世间烦恼,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宁静与美丽,恬淡与温情。
若是漫步在村里的巷道中,看着每家门前的温馨小院和乡亲们的音容笑貌,会让人有一种归属感和安全感。若是看见有人家门前挂上了红色对联,那是家里刚办了喜事,不觉让人欣喜,村里又增添了新的生机。若是看见谁家门前挂上了白色对联,那是这家有老人去世了,回想起老人生前那一幕幕音容笑貌,不觉让人感伤,甚至潸然泪下。
而最令我流连忘返的事情,便是在河边漫步。小时候,每逢暑假,各家各户的小孩都会牵着自家的奶山羊,在河边放羊、打闹、玩水、玩泥巴、抓鱼抓虾。最快乐的时光,大都是在河边度过的。若是冬天,便会去河边的古枣树林里、窑洞里玩自制的暖手的土火炉,烧枣树周围褪下的厚厚的死树皮。虽然弄得灰头土脸,但玩得很快乐。
因为我们村有枣树,枣熟的时候可以吃枣,但河对岸没有。每年枣子成熟的季节,河对岸的小孩有时便会过来偷枣子吃。若是被抓住了,就会打架。这种事在过去长辈身上也长期存在。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发生因偷枣而引起的打群架事件。起初是几个打几个,后来是整个村的小孩都参与,再后来是我们村和相邻的几个村,和河对岸的几个村的小孩打群架,总共有至少两三百个小孩参与其中。
打架的时候用的弹弓、土块、石块、炮仗、棍棒等。那阵式,真跟电影里打仗的情形差不多,炮声四起,石块乱飞,浓烟滚滚。也可能是小时候战争片看多了,小孩子看啥学啥。当然,我也参与其中。我旁边就有一个大我一岁的小孩直接被河对岸的小孩用弹弓打到额头上了,鲜血直流。但很快,打群架的事情被学校知道了,校长在周一早上全校师生开大会的时候对我们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从此打群架事件结束了。
但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从河对岸的村子经过,害怕被人家打。就算是从他们村里经过,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我都不敢说出我们村名。更搞笑的是,河对岸参加打群架的人里,还包括我的两个表弟。
粟邑,单从字面上看,粟,是几千年以来北方人的主要口粮,之后才逐渐被小麦取代。而邑字,是先秦时期国家或地名的称谓。新中国成立后,附近发现4处仰韶文化遗址。据地方志记载,我们村在唐高祖武德元年设平陵县,次年更名为粟邑县,贞观8年撤销。宋金时期,称为粟邑镇,并置镇仓,由县官兼领仓草都监一职。
改革开放之初,因村办企业众多,经济繁荣,人们喜群聚饮酒,多习技艺,善经商,曾有“小香港”之称。
古相枣林(西安市阎良区政协社事委供图)
我们张姓家族聚居在自然村粟邑炮张,是村里人口最多的姓氏,元末明初从渭南市白水县杜康镇义会村迁徙而来。因石川河上游坡度大,河水涨水时响声如炮,到我们村地势平缓,鹅卵石在村南沉积,故名炮张,有“石不过相,响不过炮”之说。相,指的是下游邻镇相桥镇。
解放前,村里有城墙,上修有炮楼,南城门额刻“骊渭腾辉”,北城门刻“平陵南障”。村南有三个汉代大冢,后平掉,并发现大量汉代建筑遗址,即炮张村遗址。
1918年4月,在护法运动中,陕西靖国军高级将领李虎臣、邓宝珊、丁增华等曾率部在村驻扎年余,和发动过“西安事变”的杨虎城将军共守西安城,史称“二虎守长安”。
战国时期,我们这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一件大事,影响了中国后来两千多年的历史,即商鞅变法、徙木立信事件,发生地秦国国都栎阳就在我们村对岸。随后刘邦发动楚汉之争,临时国都也设在栎阳。
商鞅不幸在石川河边被车裂,鲜血染红了河底的石头,五彩斑斓。为纪念他,附近的人们就把河底的石头叫作“商鞅石”。
1938年起,西安市阎良区的第一个党支部(粟邑庙党支部)、第一个特别党支部(粟邑庙特别支部)、第一个区党委(中共相桥区委)相继在我们村成立。第一位党支部书记是我家的邻居,叫张宏泰,后来担任陕西渭北总队独立团团长、兰州空军工程兵第七总队后勤部政委等职,病逝于任上,被评为烈士。
我们村不仅有辉煌厚重的历史,还有优美独特的自然环境,令人流连忘返。石川河是渭河的最大支流,河道回还,很是壮观。2010年,在上游1公里处河道发现了重6吨、长2.1米、宽0.7米、厚0.6米用于建造秦始皇陵地宫的石刻。可见,冬季结冰的石川河是运送建造秦陵地宫石料的重要通道。
河边土壤肥沃湿润,连同上游四个村,共生长着四千多棵千年古枣树,叫古相枣林。枣树本身木质很硬,生长缓慢,据村里80岁的老大爷说“他小时候看树这么粗,老了看树还是这么粗。”为什么称它为“相枣”呢,一说是秦国丞相甘龙栽植,一说是唐朝丞相房玄龄栽植,一说是北宋丞相寇准栽植,但不管怎样,都与丞相有关,且有千年历史。一到夏天,枣树成荫,到此游玩、拍照甚至拍婚纱照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河边特殊的地理形势,地下水位浅,加上洪水冲刷形成崖壁,上世纪初,大量来自河南、山东、山西、安徽等地(号称九省十八县)的人们来到河边打土窑、种菜、经商,定居下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粟邑村之所以令人向往,除了风景好,还因为培育出了很多名人和人才。唐代曾有座寺庙,叫兴唐寺,出土过唐弥陀经幢。寺庙旁边有个坡,叫北寺坡。古语有云,“上了北寺坡,炮张秀才比驴多”,可见人文教化之鼎盛。
1921年起,村里的秦颂丞(时任镇联保主任、镇长等职。他的弟弟秦颂仁,是县自卫团团长,黄埔军校毕业,曾参加抗日战争“血战永济之役”)联合本村开明士绅张伯明(曾在河南担任三任县长)、李振江等人,先后建立了临潼县粟邑私立建国小学、临潼县粟邑私立建国中学、临潼简易师范等学校。第一野战军后勤卫生部第四野战医院护士学校也曾在此驻扎。建国中学还一度聘请进步学者、留日学生关中哲(解放后出任兰州大学校长)、周克忍(当时的大学生)为校长,聘请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及东北几所大学的毕业生陈恩林(东北沦陷后流亡的大学教师)、耿昆山(图画教师、蔡元培的学生)、林仙洲(体育教师)、李仲毅(女,国文教师)、齐济平(英语教师)、孔宪易(国文教师)等为教员,都是教育界名流,解放后均为大学教授或校领导。
整个40年代,建国中学为中国革命培养了成千上万名进步青年,很多人成为我党我军高级干部。如我村青年秦兴顺、秦克甲,解放后都担任厅级干部。简易师范校长秦世俭,后到中国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又随刘邓大军南下,历任班、排、连营等职级干部,解放后到成都交通学校、交通部、成都汽车保修机械厂工作。
还有张鸿德、张安邦、张克忠等人,都是早期的地下党员,前二人还曾在中国抗日军政大学学习过,解放后分别在行政部门、教育部门、文化部门等担任重要领导职务。后来还有孙田民,曾担任甘肃省级领导职务。
来我们村游玩的人,除了上面那些原因,还有美食的吸引。村里有大小饭店6家,4家能办百人以上的宴席,孙小五酒店、王老四酒店的卤菜更是远近闻名。每到五六月份,甜瓜上市,个大味美,是这个时期的一大风景。而到了八九月份,葡萄成熟,也吸引着远近客人前来品尝。
此外,许多著名的景点也坐落于村周边。举世闻名的秦始皇陵、兵马俑、骊山景区,位于村西南39公里处;中航第一飞机设计研究院、中国试飞院、航空工业西飞所在的中国航空城位于村西北10余公里;秦汉栎阳城遗址考古保护展示厅位于村西北10公里;黄帝铸鼎之地——中华郡文化旅游景区,位于村西北19公里。
这就是我的家乡,令我魂牵梦绕地方,一个既有风景、又有历史、也有美食的地方,欢迎来体验回荡千年的历史交响。
(本文参考阎良区政协编印的《阎良村情》《阎良红色记忆》。作者单位:陕西省富平县张桥镇人民政府)
《中国村庄》杂志 第3期 乡土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