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8-10月，湖南湘西凤凰县廖家桥镇菖蒲塘村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数千亩种植基地里，拳头大小的猕猴桃被摘下树枝，有的被送上自动流水线，去皮、压榨，摇身一变成为鲜榨果汁；有的被送往电商园和物流中心，扫码、贴签，整装打包奔向全国各地……

　　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起，菖蒲塘村在基本没有产业扶持项目的情况下，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因地制宜发展猕猴桃特色产业。

　　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来到菖蒲塘村考察调研，了解村里围绕扶贫开发发展特色产业的情况，并叮嘱乡亲们要“依靠科技，开拓市场，做大做优水果产业，加快脱贫致富步伐”。

　　10年来，菖蒲塘村百姓将总书记的叮嘱牢记心间，逐渐走出一条“选育科技化，业态融合化”的产业兴旺之路。近日，记者来到菖蒲塘村，去追寻这颗甜蜜猕猴桃的发展印迹。

石头缝里都种上了树苗

　　猕猴桃起源于中国，至今已有2800多年的历史。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提到过其名字的由来，“其形如梨，其色如桃，而猕猴喜食，故有诸名。”

　　作为山野间猕猴的最爱，猕猴桃何以与菖蒲塘结缘？

　　“有女莫嫁菖蒲塘，家里只有烂箩筐。”村里一位老人告诉记者，老菖蒲塘村四面环山，曾经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贫困村，“肚子都吃不饱。”

　　改变始于老菖蒲塘村党支部书记王安全。他认为，穷是因为观念落后、思想不够解放。他和几个村干部决定走出村子，考察市场，寻找发展门路。

　　1992年，吉首大学成功选育出“米良一号”猕猴桃。“一箩筐猕猴桃可以换一台黑白电视机！”良好的经济效益燃起了王安全的希望，“鲜果成熟后，湘西的公司以每公斤9-10元的价格保底收购。”

　　站在村外重新审视菖蒲塘，富硒的土壤、干旱寡照的气候和海拔400米上下的中低山，都非常适宜种猕猴桃。加之环境几无污染，环村的荒山荒坡正蕴藏着绿色的生产力。而这生产力，又将是村子脱贫增收的无穷动力。

　　王安全做了一个决定：引种猕猴桃。

　　但发展产业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改变祖祖辈辈养成的种植习惯，树立市场思维、形成市场意识、把握市场规律，并不容易。

　　王安全一趟趟往地里跑，一遍遍算着账：“猕猴桃栽植第二年就挂果，易管护，好售卖，不愁不赚钱。”

　　人不辜负日头，日头也不辜负人。通过种植示范，村民逐渐相信土里不仅能种粮食，还能长“金子”，积极探索、融入大市场的观念逐渐树立起来，村里的猕猴桃多了起来，就连石头缝里都种上了小树苗。

　　虽说产业发展是市场行为，受“无形之手”支配。但要把产业做大做强，还需政府这只“有形之手”来规划引导。廖家桥镇党委书记吴颜森介绍，总书记来考察后，凤凰县委、县政府将原菖蒲塘村同周边3个村合并为新菖蒲塘村，整合分散的土地资源，修建道路等基础设施，以政府补位推动产业快速发展。

　　一棵棵猕猴桃在菖蒲塘扎了根。2022年，菖蒲塘村猕猴桃种植面积约5000亩，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万元，村集体经济收入209万元。

　　在菖蒲塘村的示范带动下，凤凰县大力发展猕猴桃产业，目前“凤凰红心猕猴桃”获国家地理标志认证，并被列为国家猕猴桃品种保护资源。

谁说农民不能搞科研

　　中国是猕猴桃消费大国。猕猴桃混合了草莓、香蕉和菠萝3种味道的独特口感，带给了人们舌尖上的享受。同时，它又因含有极为丰富的维生素和营养物质，逐渐成为越来越多消费者的心头好。

　　消费升级驱动供给侧结构性升级。如何让猕猴桃既满足消费者对多样性的追求，又实现农民对高效益的渴求？

　　菖蒲塘村的答案是用科技作支撑，以创新开辟新赛道，在农民群众实践探索的“加持”下，“土特产”也能令市场“痴猕”。

　　71岁的丁清清是村里的“土专家”，村民都听他说过这样的话：

　　“人人都是技术员。”

　　“谁说农民不能搞科研？”

　　“只有研发创新才能让产业持久。”

　　靠着骨子里这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倔劲儿，“苦行僧”式的丁清清在无数个“土实验”中，通过芽变成功选育了无籽猕猴桃，申请了国家专利，并在湘西州范围内推广。“无籽猕猴桃甜度更高，加之品种稀缺，成熟鲜果每斤可卖8元。专利推广所得收益，将继续用于品种改良研发，扩大市场。”丁清清说。

　　“绿心、黄心、红心、无籽猕猴桃，几个品种搭配着种，既探路又保稳。”种了10来年猕猴桃的菖蒲塘村村民田儒兵头脑灵光，“去年四五亩绿心猕猴桃，挣了二三十万元，明年还要去外村多流转几亩地。”

　　扩种不止于菖蒲塘村。2020年，农业农村部印发《全国乡村产业发展规划（2020-2025年）》，在拓展乡村特色产业有关政策的引导下，全国猕猴桃种植面积不断扩大，这也意味着猕猴桃苗木有着巨大的市场。

　　凤凰县农业农村局高级农艺师杨秀宏告诉记者，当地创新研发的水杨桃砧木嫁接、断根高位换接、三段嫁接红心猕猴桃等技术，可大大提高苗木抗病性，深受市场欢迎，“一株苗可卖5元，每亩地种1万株，收入可达5万元。”

　　每年冬闲，熟悉种植技术的村民不仅到贵州、重庆、四川、陕西等地卖技术、定标准，还有很多外省种植户来买树苗。村子俨然成了猕猴桃苗木集散中心。

　　菖蒲塘村因地制宜，将猕猴桃产业向上游延伸，从源头发力，大力发展苗木产业。猕猴桃苗、柚子苗、橘子苗还有各种嫁接用的砧木苗，连成了一片又一片。

　　“我们正加快建设优质种苗繁育中心，预计每年可繁育优质种苗100万株，辐射带动10万农户发展特色产业。”菖蒲塘村驻村第一书记、乡村振兴工作队队长唐金生说。

种着猕猴桃，还吃上了旅游饭

　　汩汩沱江水，穿凤凰县城而过，世世代代哺育着古城儿女。而城外的农户，过去却多是一家一户单干，产业链极短，收益不多。

　　延长农业产业链，提升农产品附加值，精深加工是这一进程中的重要一环。它一头连着工业、一头连着农业，通过聚集生产、加工、科技等加持，可以使果品蔬菜增值5-10倍。

　　近年来，菖蒲塘村与省级龙头企业周生堂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建立合作关系，作为公司的生产基地，猕猴桃、蜜柚等“土特产”直接对接公司猕猴桃果汁果脯、蜂蜜柚子膏等产品需求，通过订单收购、“菖蒲塘”品牌入股等利益联结机制，将小特产融入大市场、将小农户嵌入现代农业产业链。

　　在离村两公里的周生堂加工车间内，一瓶瓶NFC鲜榨猕猴桃汁正在自动流水线上灌装、过检，即将销往全州。

　　车间50多岁的女工王秋芳告诉记者，她现在不离家不离土，一天就能有100多元的工资，生产旺季挣得更多。像她这样的女工，工厂用工高峰时能有1000多人。

　　从田间地头到加工生产线，原汁原味的猕猴桃，逐渐被打造成多汁多味的“土特产”，不仅让周边果农再也不怕“卖桃难”，更为上千个王秋芳带来稳定的收入。这整条猕猴桃特色产业链的形成和发展，也正暗合着中国近几十年经济变化以及乡村振兴的基本逻辑。

　　“果子成熟旺季，电商销售特别火爆，七八个人经常要打包到半夜，觉都没得睡。”大学毕业返乡的向黎黎对记者说着自己甜蜜的“烦恼”，“现在路通了，网快了，好几家快递公司提前好几个月上门订货，还免费给设计快递包装，一个比一个精美。”

　　走出猕猴桃产业基地，一条条平坦的水泥路伸向各个田园村庄。在路的尽头，记者看到一条洁白如练的飞瀑挂在山间，山路如弓背，飞瀑如弓弦，给菖蒲塘村增添了无穷张力。

　　“那是村里开发的飞水谷景区，今年‘五一’接待了两万多名游客。”正在基层锻炼的湖南省直机关选调生邓志诚告诉记者。

　　乡村产业兴旺，必将推动宅基地、农村集体资产等沉睡资源的盘活。菖蒲塘村借势依山开发飞水谷景区，鼓励村民发展特色民宿和农家乐，吸引社会资本、人才、技术不断回流。

　　“每逢节假日，顾客至少提前一周才能订到房间。”在菖蒲塘村开民宿的李云感慨，“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种着猕猴桃，还吃上了旅游饭。”